□ 蒋碧秋

　　从芳龄十八到耄耋之年，雅安石棉县的南桠河就一直在母亲心里、梦里澎湃。这条曾激荡过父亲青春，见证过父母爱情的河流，是母亲最想去看看的地方。八十岁生日这天，母亲的南桠河之梦终得圆满。

　　自成都金堂出发，再沿“云端公路”雅西高速，向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石棉县前行。连绵的崇山河谷不断将盘踞在母亲脑海中的往事牵出。

　　1958年10月，父亲从金堂县红专大学放假回到老家五凤镇，时逢国庆汇演。节目开始前，镇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登上火神庙戏台，激情满怀地动员：“好男儿志在四方，知识青年应自愿支援雅安建设，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战天斗地……”十八岁的父亲热血沸腾，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报名。不料负责人见他身体瘦弱拒绝接收，在苦苦恳求与再三表决心之后，父亲终于被破格录取。临行前，曾祖母以自己年迈，父亲尚未成家为由，流着泪百般劝阻。被使命召唤的父亲还是硬着心肠汇入了浩浩荡荡的援建大军。

　　 到达雅安后，父亲先后在芦山县飞仙关修公路，荥经县花滩镇建电站。1959年4月，又奉雅安地委工交部安排，转赴石棉南桠河南瓜桥修建水电厂，从此与南桠河结缘。

　　“还有多久能看到南桠河？”在母亲一遍遍急切的询问中，一条又清又凉的河水带着巨大的汹涌声，激流飞溅，煎盐叠雪一般，从远处翻滚而来，这正是南桠河！母亲激动地下车，凝视良久后又生出新的担忧：石棉面貌日新月异，那座水电站还在吗？

　　 幸有当地朋友热心联络与专程陪同，我们得以直奔电站。作为大渡河主要支流的南桠河，因水能蕴藏量巨大而被誉为“四川中型河流水电开发的黄金水道”。当年，在这条奔腾不止的河流上，父亲参与了厂区、管道、前池、渠道等项目建设，当过石匠、普工、泥工、搬运工。他与众多的有志青年挥汗如雨、风餐露宿，靠着双手与智慧，用原始的方式，冒着危险在悬崖峭壁上打钎放炮，抬起巨石垒堤，挑着山泥填坝……滚滚的涛音与开山炮声、劳动号子涌动起相同的历史节拍。开拓者们将满腔豪情与气魄凝固在工程中，将艰苦创业的精神血脉沸腾在河水里，其火热质朴的胸怀像南桠河般壮阔深沉。

　　 在家务缠身、交通艰难的年月，母亲始终没有机会去南桠河看望父亲，而肩负使命的父亲也从未回家探亲，两位刚订婚不久的恋人只能通过书信诉说衷肠。父亲意气风发地写道：“时代的车轮轰隆隆响，青年人的热情充满天堂。很想来看你，在这么远的地方……”母亲温婉含蓄地回复：“祖母康健，万事安好。隆冬严寒，记得添衣裳……”飞来飞去的素函，没有一个“爱”字却深情款款，浪漫温馨。这份美好纯洁的爱情最后都化作了南桠河水，在父亲作古多年之后，依然在母亲生命里流淌。

　　 1962年6月，父亲被精简回家，但每当与母亲共忆那段峥嵘岁月，父亲还是无比自豪。1982年，南桠河电站在原址上扩建，它承载着石棉的强县梦，与众多水电站一道为国家经济建设提供着源源不断的优质能源。

　　南桠河，圆了父亲昔日的报国梦，圆了母亲如今的重温梦。那碧波间滋养出的精神与品质，带着过往，携着现代，与江河共同奔向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