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何文 

　　 春分刚过，山下油菜花拥挤着开得如赶集一般，红椿岗的春还只爬到半山腰。当汽车沿着盘山公路气喘吁吁抵达海拔1200米的老房子处时，我们已跑到了季节的前面。停车处的野花还羞涩地紧闭着花蕾。比我们到得更早的是老板杨红彦。

　　 好在，红椿岗的春天不是以花朵来衡量。

　　 地名叫红椿岗，其实生长的不是红椿，而是茶。一排一排修剪整齐的茶树如台阶从山下一直排拢山顶，春天就沿着它们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爬。山脚的新茶已采摘，黄黄的嫩叶散发着春天的气息，将采茶人一垄一垄地往上引领。

　　 名字里与红椿岗一样带着“红”的杨红彦并不是本地人。他老家在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山村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，他从天全中学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到中山大学，让他的名字红遍天全县。之后在广州安家立业，成为隔了一千多公里名副其实的外乡人。作为天全本土走出的骄子，逢年过节才回老家探亲访友。也许是因为缘分，回乡聚会中偶然听到红椿岗茶园的情况。

　　 作为天全人，杨红彦对本地茶业种植并不陌生，小时候父辈种茶的事还留在记忆中。《天全州地》记载，天全种植采焙制荼历史悠久，始于汉代，盛于唐宋明清，成为本地人重要的生活与经源来源。早在宋乾德五年（公元967年），就将天全百姓编为“土军三千，茶户八百”，史书留下专职茶业的专业户记载。还衍生出茶商，背夫等。在古代，天全碉门是朝廷特许的茶马互市重镇。新中国成立，在1950年建起直接受国家外贸部管理的国营天全茶厂。上个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茶业得到极大发展，茶园一度达到2.5万亩，在1983年，天全被列为四川12个边茶生产基地县。

　　 出于好奇，跟在手拿砍刀的村民岳毅后面，边开路边走。花了半天时间从山下爬上山顶，眼前的情形让他感慨万千。在山沟崖畔，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株红椿树。但四十多年前，整座山岗都是它们的家园。据岳毅讲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，天全县大力发展茶业，为了不占耕地，将山林荒坡开垦成茶园，从此茶才扎下根，成为新的主人。但随着时代发展，短暂辉煌之后天全茶业迅速衰落。茶厂破产改制，茶再变不成钱，茶农纷纷外出务工，茶园荒芜。无人管理的红椿岗又成为了一座荒山。周围原来靠茶生活的村民离家到外地打拼，热闹的村庄慢慢衰败。

　　 长年没人管护，原本品种优良的茶树淹没在杂草野树之中，挂在树树上的绿萝如凌乱的胡须，树干上长出白色的树斑好似老年斑。眼前的情形让杨红彦内心发痛。坐在石头上，大汗淋漓的他喝着岳毅自摘自的本地茶水时，就已暗暗做出投资开发这片茶地的决定。

　　 为规范管理与成片开发，与13户农户签订林地流转合同，将分散在农户手中的荒山承包权依法规范流转。与乡政府就茶园茶树及工棚经营权等相关事宜达成协议，一次性足额向乡政府缴纳承包费。

　　 在2014年10月8日，就在红椿岗那座历经几十年风雨摇摇欲坠的老工棚里，举行了签字仪式。杨红彦正式成为红椿岗新主人。事后他发出感慨，在他参加过的签字仪式中，这是环境最简陋，却最让他难忘的一次。当他写“红”字时，感觉自己与这片土地有了不可割舍的联系。交接合同时，一阵山风吹来，他听到树叶也跟着室内的人鼓起掌来，似乎也在欢迎他到来。

　　 将带他察看茶山的村民岳毅聘为场长。召集当地人整修茶园，管护茶树。这些活路对他们而言轻车熟路，是再做老本行。经过一冬打理，红椿岗在第二年春天，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。

　　 五年多的持续投入，注册公司，建设厂房，购买制茶设备。杨红彦已从茶的门外汉磨炼成从种、护、采、制、销的行家。他也将自己变成一名从一线城市向农村发展的逆行者，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天全。跟着他一起留下来的，还有红椿岗周围往年外出务工者。

　　 “守着家门口就能挣到钱，哪个还费神劳力朝外边跑？”岳毅说出了本地人的心声。

　　 多年的付出，企业经营已走向正轨。原本以为按部就班迎接即将到来的2020年春茶采摘就行了。突发的疫情，让杨红彦变得惴惴不安发。刚解除交通封锁，心急如焚的他就从广州飞了回来。在自我隔离期间，茶还没萌出米芽白，他的心却像六月的草，慌得茶园被荒了似的。茶叶开摘，当看到本地的村民像往年一样挎着茶筐走进茶园，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
　　 站在山上往下看，一行一行茶树犹如分隔线，将大地变成精美的信笺纸。让人忍不住要抒发一下春天的感受。以写散文见长的李存刚走入茶地里拍照，将茶园变成一篇纪实散文；一个写诗的朋友采下一枝新茶献给同行的女士，将它改写成一首诗；俯身察看茶叶长势的杨红彦，主题是一段春天的畅想曲。

　　 但只有分散在茶行里专心致志的采茶人，才最接近春天。双手飞快在茶树上鸡啄米般起落，鲜嫩的茶叶不断地飞进筐里。春风一催，茶叶老得快，得迅速采摘加工。人人起早贪黑与春天比速度。每天傍晚派车将采下的鲜茶拉到厂里，当场就能将一天的辛劳换现金。被茶叶染得黢黑手指在数钱时会消除整天的疲劳。

　　 一天能卖多少钱？

　　 一个摘茶的妇女直起身来回答，两三百元还是有哇。晒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。伸手捶了捶弯得酸痛的腰，又埋头摘茶。往她茶筐望了一眼，已有小半筐。刚摘的叶子散发着浓郁的新茶的气息。

　　 在当年签字的老工棚，如今已被改造一新成为茶山工作点，杨红彦亲自为我们泡今年刚制出的茶。人太多了，饭碗也被当成了茶杯。他道歉说，条件差，请大家多担待。再豪华的茶楼，再高超的茶艺师也泡不出鸟鸣与春风吧。此时，四面青山环侍，屋前泉水伴流，在习习山风与鸟鸣中，端来茶碗轻呷一口，红椿网的春天与故事就被我含在嘴巴里。细细地品着，余味悠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