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敏/文

　　 “高高”是一只明星大熊猫，从小就有名气，它是纪录片《回家》中的主角，是旅居美国15年的“海归”，和大熊猫“白云”一起繁育了五只后代，是“英雄父亲”。

　　欢乐时光

　　 1996年，我在蜂桶寨自然保护区见到了“高高”，当时它只有四五岁，相当于人类的十五六岁。“高高”长得英俊威武，像一位王子。它的毛发不是雪白，而是亚麻色，又粗又硬，一根根竖立，像甲胄，脑袋更像狗头，不像猫头，特别昂扬。

　　 “高高”从小就有名气。拍过一个纪录片，叫《回家》，还得过大奖。《回家》不是演别人，而是演自己，讲的是“高高”被放归野外的故事。片子拍得真实细腻、有情有义，如今仍然历历在目。

　　 1993年春天，一只大熊猫幼崽病卧野外，被老乡送到蜂桶寨自然保护区，它看上去只有半岁，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孩。

　　 1994年冬天，这只被取名为“高高”的大熊猫快两岁了，浑圆的个头，炯炯的眼神，在水泥小屋呼呼大睡，在庭院大吃大嚼，在积雪的后园疯跑打滚，已是一个调皮的少年。

　　 还是这年冬天，在白雪皑皑的后园，在暮霭重重的黄昏，饲养员小杨教“高高”上树过夜。小杨把“高高”抱到树干上，拍着他的屁股说：“上去，上去！”

　　 “高高”上去了，坐在树杈上，朝小杨眨眼睛。

　　 小杨走到后园的门口，窸窸窣窣的树丛里，就跟来了“高高”。  

　　 小杨转身，带着“高高”回到大树下，拍拍树杈，又拍拍“高高”的屁股说：“上去过夜，你不上去，小心人家吃掉你。”  

　　 “高高”乖乖地上去了。小杨转身离开。没走多远，又躲进树丛里，回头看：调皮捣蛋的“高高”坐在树杈上，扭着头，眨着眼，支着耳，惊恐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。这是“高高”第一次在野外过夜。小杨狠狠心，锁上了后园。

　　 第二天，天蒙蒙亮，小杨去后园看“高高”。“高高”卧在竹林里，看见小杨，立刻跑过来，一脸的疲惫和委屈。小杨心疼了，拍拍它头上的冰雪，带着它回自己的庭院。热腾腾的米糊糊端来了，香喷喷的馍馍送来了，“高高”吃得好开心、好安心。

　　 1995年春天，后园的草坪上，结实壮硕的“高高”在打滚撒欢，它还不知道，自己就要离去。

　　 青山沟，杨本清、杨文富、王邦均、李武科正在考察高山密林，小溪灌木。这里是蜂桶寨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，人烟稀少，“高高”将从这里回到野外。  

　　 “高高”要走了，李武科带着小孙女去青山沟上砍嫩竹。竹影晃动，露珠滴落，清瘦的爷爷捆竹子，红衣的孙女捡竹叶。  

　　 蓝天白云，青山翠竹，充满了诗情画意。爷爷颤颤悠悠地背起竹捆，孙女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，画面移动，牵出了悠悠扬扬的山歌：“送郎送到青山沟，青山沟头好箭竹，砍起箭竹回家转，熊猫吃了肥又胖……”

大熊猫“高高”享用美食

　　回归山林

　　 “高高”要走了，大家给“高高”过生日。按照蜂桶寨自然保护区的惯例，抢救熊猫的那一天，就是它们的生日。这是1995年4月6日，“高高”到保护区两周年。玉米蛋糕摆上了，又大又圆，生日“蜡烛”也插上了，是两根去了皮的甘蔗。几朵奶油花，洋溢欢快，一行奶油字，充满祝福：祝“高高”生日快乐！

　　 调皮的寿星终于坐下来，把香甜的“蜡烛”拿起来，咬一口，把祝福的奶油抓起来，抹一脸，再把喷香的蛋糕捧起来，往嘴里填。七八个保护区职工开怀大笑，几个山野孩子跑着转圈。

　　 “快来，和‘高高’合个影！”

　　 “快来，给‘高高’唱个歌！”

　　 歌声响起来，高低参差，粗细快慢：“祝你生日快乐！祝你生日快乐！祝你生日快乐！祝你生日快乐……”

　　 1995年4月26日，是个晴朗的好日子。“高高”真的要走了。清早起来，大家就忙得团团转。玉米糊糊里多加两个鸡蛋吧，以后就吃不着了。院子里多放一点嫩竹吧，以后就喂不成了。

　　 用手指梳理着“高高”的“头发”：“吃饱点，最后一顿了哦。”

　　 用毛巾擦干净“高高”的身子：“要走了，回家去了哦。”

　　 “高高”坐上了三菱汽车，一路驶向青山沟。路上的村民追着看，青色的布衣，青色的布包头，浓重的川音：“咋个放了呢，养起好看嘛！”

　　 吊桥晃，溪水深，山坡陡，八抬大轿抬起来，一送送到坡上头。

　　 红苹果、白甘蔗、黄馍馍，吃得“高高”肚皮圆，躺在地上不起来。这个拍拍头：“起来了，老太爷！”那个握握手：“快走吧，天黑了！”

　　 “高高”真的走了，迈动迟缓的脚步，扭动浑圆的屁股。“高高”真的走了，在杉树林的拐弯处，转回头，闪着晶亮的黑眼睛。“高高”真的走了，带走了人们的牵挂和眷恋。

　　 “它就这么走了啊？以后还能见到吗？”小杨说。

　　 “见得到，都在一个山里转。”王邦均说。

　　 “见了还能认得吗？”

　　 “认得到，耳朵上有个缺呢。”

大熊猫“高高”本色出演纪录片《回家》

　　旅美回国

　　 “高高”就这样走了，一个温馨浪漫的结局。但是，1996年我去蜂桶寨自然保护区采访时，却看到了“高高”，就住在大熊猫“遥远”的隔壁。大家说是它自己回来的，却没有告诉我“高高”为什么要回来。

　　 2003年1月，“高高”远赴美国，与旅居圣地亚哥动物园的大熊猫“白云”相亲，同为孤儿的它们一拍即合，“白云”当年就生下大熊猫“美生”，随后又有了大熊猫“苏琳”“珍珍”“云子”和“小礼物”，它们在美国共繁育了五只后代。当时美国媒体对“高高”的报道也很有趣，说它是“播种高手‘高高’”。“高高”作为英雄父亲，为大熊猫国际合作和繁殖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　　 2018年11月，旅居美国15年的“高高”回到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，入住都江堰青城山基地。

　　 这些年每次听到“高高”的消息，我都在想这个问题：对“高高”来说，之于美国，中国是家；之于中国，卧龙是家；之于卧龙，蜂桶寨是家；之于蜂桶寨，邛崃山的山野才是它出生的家。

　　 有人说，在人类的宠爱下，“高高”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，是幸福。还有人说，现在是地球村的时代，人类都要四海为家，何况熊猫。可惜我们不懂得熊猫的语言，无法和“高高”交流。但是我相信，熊猫也是有感情的生灵，多年前，当它远在异国他乡时，也会像那里的中华儿女一样，梦魂牵绕，思念邛崃山的山野——那个生它养它的家。

　　（本版图片来自网络）